2007年12月16日星期日

随想二十

南京大屠杀的纪念日过去有几天了。那天上午的工艺课上,照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左侧离窗子一个座位处。最左侧靠窗的位子,永远都被萝卜占着。萝卜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声不响地坐着,带着温和的微笑。可是,他却会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用一种格外亢奋的神情慷慨激昂地阐发自己的观点。据说,不少人对此是有些不耐的。这大半学期以来,每周两次的工艺课,我们都这样相邻而坐,倒也一直相安无事。他笑着,于是我也笑着,与人无伤的笑容,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多少言语。他自发他的呆,或者看他们那些人热衷的成功学,要么就是看窗外小径上走着的经院女生。我则抄实验报告,听音乐,有时就看看小说。

那天早上,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话,70年前的今天上午8时,日军进城了。我很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虽然我知道他是个有些诡异的家伙,但是从不知道他是个有心人。是的,我当然记得这个日子。小时候上历史课,有背过这个时间,还有30万的数字,我对数量向来没有概念,只知道30万是个很惊人的数字,但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30万个符号,在我心中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罢了。后来,我大了,接触的人慢慢增多。我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我真正记得姓名了解性格的人物,迄今没有超过一千个。30万,是300个1000!穷极我的一生,我认识的人数,也不会达到30万的一个零头。

现在有所谓的南京大屠杀问题研究。对于历史的把握,其实是很困难的。传统的中国史学是只记人事规章,最多发两句感慨就好,最多算史料集成吧。乾嘉以降,越来越沉溺于考据,所谓的微言大义,无数人钻进故纸堆里不舍得出来。我个人是倾向于大史学的,原因很简单,我不是历史专业的,我没有钻文献的时间和功力,我想要的是对历史趋势的一种了解、把握,乃至预测。所以,当我看到他们用大篇幅来论争南京大屠杀死难的确切人数时,数百,数千,四万,十万,二十万,三十余万,四十万以上,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我终于明白原来当我年幼时,将死难人数仅视为符号,这并不是我的幼稚,而是我出离的成熟。

对很多中国人来说,死难人数较少的事件,激不起情绪来,谁让中国的人口如此之多呢?死难人数巨大到一定层次时,那个数字变蜕变成为一个符号而已,很多东西就变得如同仪式起来。我很想知道,对于南京大屠杀,无数纪念的人们中,有多少是仅仅为着国耻或者仇恨来纪念呢?又有多少人是为那些曾经鲜活过却不幸逝去的生命而伤悲哀悼呢?

我说过我讨厌民族的提法。确切的说,我实在是不懂得究竟用什么标准来划分民族。我的同学中有回族人,有蒙族人,有满族人,有畲族人,还有苗族人,可是我却只能在填表格时才能意识到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民族。维族人的体型体貌和我们有较大区别,我也没有认识维族人,但是我想,只要相处久了,估计也不会有非我族类的感慨吧。“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陈汤当年说的话,汉,应该指的是国家吧。可是如今却被缩小为仅仅是一个汉族了。在国势强盛时,这个口号是民族沙文主义的罪证,在国势衰颓时,只能用作阿Q式的自我陶醉。

看绝望先生时,有讽刺了所谓的“加害妄想症”,说“自幼被反复灌输着日本曾给世界添过大麻烦的战后毫无意义的自虐教育”是原因。日本人传统上是有一种自责和谢罪的姿态的,从他们言语上不断出现的敬语和谦辞上就可以体会到。可是,对于历史罪责,似乎他们集体失忆了。不论南京大屠杀真实死难者多少,他们究竟是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行!

我很为日本的政客悲哀,他们丧失了面对历史的勇气。朝日新闻杜撰出一个アベする来,我个人很觉得贴切。至于人家用アサヒる来反击,我不置可否。我悲哀的不仅仅是死难者的不幸,还有他们仅仅被认为是一个象征,成为了民族仇恨的承载和寄托,这让人本来应该沉痛的悼念变了味道,充满了血腥和邪恶的报复情绪。我不知道叫嚣着要用“东京大屠杀”来安慰南京大屠杀亡灵的混蛋们,究竟对那些逝去的生命寄予了多少感情。

愿每一个亡灵安息。